十八（下）
叶舒华关于与十八岁的记忆里，有初秋的夕阳，深秋的晚风，有灿烂的花火以及大雨倾盆的夜晚。疯狂，浪漫，绚丽——以及破碎。
叶舒华曾经向宋雨琦说起过为什么自己讨厌，甚至算得上害怕雨夜，幼时陪伴自己许多年的狗狗在某个雨夜走丢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那时的宋雨琦信誓旦旦的举起自己的一只手，真诚的望着她说她的宋小狗绝对不会离开。后来那人在同样的雨夜离开，叶舒华浪漫且绚丽的十八岁就此结束。从此之后的记忆便愈发模糊了起来。。。
再然后叶舒华凭借姣好的面容被导演选中，又以优秀的演技和给人看来本身就自带的故事感以及破碎感，凭借出演的微电影中一场出色的哭戏获得了那年的最佳新人奖。成为演员是叶舒华一直以来的梦想，从中学开始大小晚会她都会参加，不管是短剧还是小品，都尽力表现到最好。到了大学更是参加了校剧社，完成了许多被大家称赞的演出。
一夜成名不过是少年青涩的幌子，那么多日夜的坚持和努力也不必昭示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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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舒华揉揉眉心，放下了手里已经勾勾画画做满笔记的剧本。年少成名的代价就是永远不许坠落，哪怕只是一点。叶舒华抬手举过头顶，手指上戴着的那枚纯色树脂戒指在灯光的映照下变得透明起来，树脂里的杂质倒像是漂浮在空中一般。其实被问到过手上一直佩戴的戒指的由来，小叶滴水不漏的演技骗过了所有人“是从小到大玩的特别好的一个女孩子给的啦~”，甜美清纯的笑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经纪人提过很多次叫她不要一直戴着人家容易以此做文章，但或许是习惯了在思考时或是发呆时玩转着这枚戒指，叶舒华从来都是满口答应但从不照做。
“真可惜呢，这一切，你都没有看见。”
盯着戒指看了许久，直到眼睛有些生疼，像是在跟空气说话又像是在跟那枚戒指。晚上新剧的导演约了一起吃饭，经纪人已经发了好几次消息来催了。这个顾导是圈内出了名的严厉，但虽说是年纪稍长的老导演，思想却不缚之一隅，不管是对新人的培养还是对有才者的看重都是不可多得的，叶舒华可不想放大导演的鸽子，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起身，顺便取下来手指上那枚戴了很久戒指。
又是一年初秋，不过叶舒华不再是当年那个会坐在公交站台晃晃悠悠荡着腿的小姑娘了。原本稚嫩清纯的脸上多了些成熟和妩媚，微卷的长发和艳丽的口红，社交场上应对自如的那个人，领奖台上对答如流的那个人，哪个是自己？或许不该有这种自卑自怜的虚假情怀，哪个才是自己？哪一个都是自己。镜子前收拾妥当，出门前还是顺手拿起了一件外套，或许曾经有人跟她说过这种季节带上一件外套再合适不过，但是不重要，她已经不记得是谁了。
饭桌上，老导演依旧是长者姿态，什么后生们还是要多锻炼锻炼演技，什么年轻就是要多提升自己，什么文艺艺术人文形态，天南海北什么都说到了。最后终于回归主题
“小叶呀~这次的剧本看过了吗？觉得怎么样？”
“嗯嗯顾导我已经看过了，不管是主题还是内容都蛮新的，感觉非常好！”
“那就好那就好”老爷子拍拍腿笑得慈祥，失了平日里那份不苟言笑，“我可是专门来找的你，觉得你非常合适。”
“顾导客气了，这是我的荣幸。”
“诶叫我顾先生也好，那名字我嫌听着显老。”老爷子打趣儿道，随即低头看了看表接着说，“正好，今天我也约了编剧一块儿，大家一起认识认识进组前熟悉一下，看消息——她应该也快到了。”
叶舒华点头含笑算是应下了，摸摸指节才发现戒指已经被卸下，只好不尴不尬的揉了揉手指。在紧张焦虑时转转戒指已经成了习惯，而此时没来由的心绪不宁叶舒华自己也是摸不着头脑。不过下一秒出现在房间门口的人给出了答案。
叶舒华想起来了，想起来那个浓烈而短暂的十八岁。是谁嘱咐她天凉加衣，是谁带着她爬上山顶追逐落日，是谁在深夜摩挲着她的脸告诉她不用害怕，是谁送她戒指带她看烟花，又是谁把她丢在狂风暴雨里一去不回————她说她叫宋雨琦。
依旧是束起的长发，但不再有小炸毛，休闲服换成了西装。明明是同一个人但却给人截然不同的反差感。周身飘散的不再是自然的香，
反倒被浓郁的香水味覆盖。
宋雨琦再看清眼前人之后整个人愣在了原地，死死地盯着叶舒华，眼瞳也跟着颤抖，少年人原本桀骜不驯的模样几乎在瞬间就土崩瓦解，在开口喊出那个名字的前一秒被打断
“你好，我叫叶舒华，请多多关照。”
一如既往滴水不漏的完美演技，伸出的手停在了恰到好处的位置，微笑点头的表情都像是经过计算。是的，这么多年或许她有太多的怨言和疑问，可是，如今到达这个高度也绝不是容易之事，叶舒华不想在世人面前揭露伤疤更不想失去这个剧本。或许那阵沉默并没有很久，起码在场的其他人似乎没有察觉出异常。只是在无法回避的望向宋雨琦的那几秒里，叶舒华回忆起了太多事。
“......你好，我叫宋雨琦，多多关照。”回握的手渗出细密的汗。
很显然，顾老爷子十分满意两位年轻人的“初次会面”，笑着招呼大家重新入座
“哎呀——要说我也是无意中读到小宋老师的书，当时完全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年轻的一位小姑娘——”
“顾先生过奖，叫我雨琦就好。”
“好好好，现在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雨琦小姐这几年一直在国外可能没怎么关注国内，我们叶舒华小姐也是非常优秀的演员哦~希望大家这次的合作能够顺利。”
叶舒华微微挑眉，抬头迎上投来的目光，眼底满是戏谑 “哦？原来我们宋......编剧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啊。”
“是啊——你们两正好年纪相仿，以后——可以多交流多沟通。”
“顾先生说的是，以后劳烦小宋老师多照顾了，今天在这儿先敬你一杯”说着端起了面前的酒
慌乱，倒酒，举杯，躲闪的目光，轻触酒杯
是的，叶舒华得承认，从宋雨琦进门看见自己那一刻起表现出来的所有她都感到十分满意。疑惑，慌张，以及没给机会表现出来的歉疚，一次次的失态，越是如此叶舒华越是觉得满意，她要一点一点的将这些怨刻进背叛者的骨里，礼貌的招呼，客气的回应，故意保持的远距离，这才是最佳手段。这餐饭叶舒华吃的很过瘾，确切的讲，是演的很过瘾。表演者在现实背景下真情实感的演出，被抛弃的反败为胜者，产生愉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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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导演送上车后，上一秒满脸的笑意在下一刻破碎。累了，这场表演该谢幕了。
“......舒华......最近还好吗？”
叶舒华白眼简直要翻上天，这种烂大街的台词真的很让人怀疑顾老爷子看人的眼光。
“看上去不好嘛，吃得好睡得香还有剧可拍，宋雨琦小姐觉得这样不好嘛，我觉得还行。”
叶舒华正正衣服头也不回的回答，手指灵活的给经纪人发了消息让她来接自己。
“舒华我......”
“抱歉我今天真的累了，不想吵架。” 叶舒华顿了顿，抬头对上了宋雨琦的目光，眼底满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凉“时间不早了雨琦小姐，以后的日子有的忙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们......”
“.....宋大编剧当年离开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我们，你把我一个人丢在雨里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我们，你在国外不给我发一条消息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们，所有的这一切发生你怎么出来不想想我们！”
叶舒华情绪逐渐变得激动喘着粗气眼睛猩红，她怎么不怨，她在她爱意正浓的时候离开甚至没有一句交代，她说的每一句“爱”她都记得清楚，她以为她会一直陪她走过往后的每段路，可是没有。
“抱歉......我本不想说这些，这样挺好的不是嘛......宋雨琦”叶舒华无助的笑笑，“我们都完成了最初的梦想......”
“对不起舒华......”
“......多谢。”
那晚的秋风很凉，这一次，当年那个天真的小姑娘记得带上了外套。
可惜叶舒华千算万算唯一没算到的就是宋雨琦这些年在国外精进的不只有学业和写作水平，还有死皮赖脸的本事。开机后每天出现在自己常用休息位上的鲜花，洋桔梗，雏菊，向日葵，玫瑰，每天不重复，经纪人满头问号但叶舒华心里一清二楚，即使是中场休息也紧紧跟随的视线，一坐下五秒之内保准出现的宋编剧
“舒华，你说这里的台词要不要改一下......”
“不用了小宋老师，我觉得你写的很好。”
叶舒华嘴角弯出合适的角度，敷衍了两句又接着低头看起了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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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导说今天早点下班，舒华要不要一起去吃东西。”
“我不吃东西。”叶舒华冷漠回应，思考了三秒，又补了一句，“我是仙女，不用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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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华戴着的项链真好看，是什么人送的吗？”
“代言。”
宋雨琦眼睛又不自觉的往小叶手上移。叶舒华了然，故意把手举到面前，展示空空如也的手指
“没有代言，下次争取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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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长了一旁观战的小叶经纪人已经从迷茫到坦然接受——看来我们舒华已经发展到男女通吃的地步了呢（欣慰.jpg）并表示，以她对舒华小姐这么久的了解来看，是有点清心寡欲的意思在身上的，而可怜的小宋编剧必定无功而返。
叶舒华得承认，那些鲜艳的花出现在面前，那些无微不至的关心钻进耳朵波动神经，她也会被短暂的打动。宋雨琦一如当年清俊的面容和厚重的嗓音，当身上轻浮的孩子气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稳重，不再需要靠高分贝却比当年更加引人注目。可是叶舒华也不再是当年会为错过末班车苦恼的女孩，她需要的不是疯狂的浪漫，那些不靠心靠脑子就能做到的东西她不稀罕，她想要的，是坚定的选择和永不背叛的结局，而眼前这个人，她拿什么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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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雨琦说的没错，初秋时节最容易感冒。叶舒华穿着单薄的衣服拍完那天晚场的最后一场戏之后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眼疾手快的小宋老师先经纪人一步接住了快要倒下的小叶
“今晚我来照顾她吧，我家离得近。”明明是商量，但是语气不容置疑。
叶舒华觉得宋雨琦这家伙没劲透了，话痨的属性这么多年一点没变，自己晕晕乎乎的走路都不稳了还能听见宋大编剧在耳边喋喋不休
“叶舒华我跟你说过多少遍，自己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我说啥来着，这下好了吧病倒了”
“你说没个人照顾你怎么办”
“真服了你这个人”
“。。。。。。”
屋内的陈设，身上覆着的被子，房间里忙活个不停的宋雨琦。。。叶舒华觉得自己一定是发烧烧糊涂了才会梦到从前，可是被扶起来吃下退烧药，头顶的毛巾，手被那人握着为了时刻查看体温是否恢复正常，这些感觉都是真实的。后半夜微微转醒的小叶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趴在床边睡着的宋雨琦，手依旧被牢牢握紧着不放，眼泪不争气的夺眶而出，日日夜夜的念日日夜夜的怨都在此刻发泄，被惊动的宋雨琦醒来反应过来只能慌乱的拭去女孩脸颊的泪，紧紧的抱着她一遍遍的轻抚她的背，开口是千万遍抱歉。
那日之后小宋老师再也不像人形定位器一样时时追踪叶舒华了。恰到好处的礼貌问候，适当的距离，再没出现过的鲜花，取而代之的是降温天里位置上的厚外套，不知谁放置的常备药箱，杯子里温度适当的茶水......
直到杀青宴结束后小宋老师眼眶微红拉住了送走众人准备离开的小叶，眼里满是祈求，叶舒华点头，算是应允。谁知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倒是先出来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倒像是被抛弃街头的小狗
“对不起，舒......”
宋雨琦总喜欢这么喊她，“舒华” “叶舒” “舒”
“导师给我发消息通知我交换生的申请通过的那天，我本想打电话告诉你，可是因为前几天闹变扭你已经好几天没有理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留下了那封信，我在国外也关注了你的信息，你实现了你的梦想，你过得很好，可你再也没有给我发过信息，我以为你再也不想理我了，我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了......”
“你以为......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真实想法不是嘛......还是说你以为我们不过是玩玩而已......”
“不是的不是的舒，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没有骗你以前现在都是！......对不起，我不应该再说这些，不应该再来打扰你的。”说完，喝完酒没头没脑的小宋老师转身就准备走。
叶舒华望着某人失魂落魄的背影，觉得这个人简直屡教不改的脑子缺根筋，跟这人在一起迟早有一天要气背过去
“呀宋雨琦！这次你又以为什么了啊！”
小宋老师傻愣愣的回头，被酒精烧坏的脑子在刚刚的“答辩”环节已经使用完了，这会儿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以为我发烧那天晚上怎么乖乖跟你回家，你以为你的那些花都插在谁家花瓶里，你以为我大半夜不回家睡觉给你说这么多是干嘛啊！”
小宋老师还是像被定住一样一动不动的，叶舒华发誓五秒之内某狗还是这个脑子被偷的样子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理这人了
五
四
三
二
“舒——”
面对热泪盈眶飞扑过来的宋雨琦，小叶非常熟练的躲了过去
“晚了。”
“没有——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的——”
“我说晚了”
“知道知道，好晚了我们回家睡觉吧。”
“滚回自己家睡去”
“什么你想回我......们家？”
“小心挨揍”
“什么你说你是我女朋友？”
“。。。”
关于宋雨琦那天答应慢了这件事，小叶惩罚某人一个月之内不许亲亲，不过才过去一个星期就在某天晚上被抓着把这几年的都一口气补了回来。
骄傲小狗表示，不只亲亲哦~
小叶无语表示这真不是自己没原则，穿着西装掉眼泪的宋雨琦真的没办法拒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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